2005年7月6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浙江法制报 > 第十五版:旁听 改变文字大小:   | 打印 | 关闭 
捕捉最后的蛛丝马迹
口述 刘晶茹 整理 汪嘉林 龙公宣

  刘晶茹,目前温州惟一一名“出现场”(对尸体进行解剖)的女法医。“犯罪分子在尸体上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晶茹的眼睛。在她的手上,死人会说话。”两年来,她形成了对任何事情都不轻易放弃的“倔强”性格,也赢得了大家这样的评价。
    
    吉林省松原市是一个偏远的小城市,我就出生在那里。爸妈都是当地一家机械厂的普通职工。每天的生活都很平淡,也很类似。
    其实我小时候胆子特别小。
    记得刚上初中那会儿,我的一个远房姨夫得病了,好像是皮疹什么的,还挺厉害,爸妈带我一起去看望他。只见姨夫满脸都是那种鲜红的、稍稍肿起的红斑,一种麻滋滋的感觉顿时涌起。我倒吸一口冷气,一下子冲了出去。大家都不知我怎么了,姨夫也顾不得有病在身,从床上起来。看见姨夫走过来,我更害怕了,那些红斑在灯光下愈发可怕,我竟然想到了吸血鬼,终于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。结果,两家人都很尴尬。
    自那以后,凡是要去探望病人或是交通事故现场,我都敬而远之,到后来,连自己手上割破出血也会感到害怕。
    但高一那年的变故,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。那年,外公患了癌症。
    我当时真是怨啊———怨人类的科技水平为什么这么落后,这么多年来都不能攻克癌症;怨自己平时为什么不对外公再好一些,也许是平日里的某次顶撞惹得外公气血攻心引发了恶疾……但当时最大的“怨”就是自己为什么不是医生,如果是医生,即使不能使外公痊愈,至少也能减轻他的痛苦。
    外公的病情发展得很快,先是极度消瘦,后来又浮肿。虽然全家人都尽了最大努力,但在我读高二那年,外公还是去世了,我甚至都还没做好承受悲痛的准备。
    外公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我长大后能当个医生,解除天下人的病痛。从那时起,我找到了努力的方向———报考医学院,算是最后一次听外公的话。

  高中毕业后,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吉林医学院,学的是临床护理。
    在学习中,我逐渐对外科和妇科特别感兴趣。对妇科感兴趣不奇怪,因为我是女的,谁不想能充分深入地了解自己的身体呢?而对外科感兴趣,我想那是来自一次实习的机会。
    那年我已经上大五了,在吉林省化工第二医院实习。我的第一件实习工作,是配合带我的张医生给一名脑溢血患者做开颅手术。
    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一个活生生的患者。虽然我只是个副手,说白了也就是传递器械的,但当时的心情真的比较复杂———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,或者是能一窥生命的起伏而带来的刺激?
    看着张医生的手术刀在患者颅内游走,一块块淤血被剔除出来,真是太神奇了。虽然患者最终还是死亡了,但这并没有打击我的积极性,反而激起了我更大的好奇。很多疑问从我心中钻了出来。比如,既然淤血已经除净,病人为什么最终还是死亡,生命的延续到底靠什么?
    外公不是希望我能解除天下人的病痛吗?如果连致病、致死的原理都不知道,又如何解除病痛呢?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,也为实现外公的遗愿,大学毕业后我考入了中国刑警学院继续深造。

    说实话,现在的工作我真是蛮喜欢的,即使又苦又累,或许在旁人的眼里还很恶心、很恐怖。
    同事们说,死人在我手上会说话。虽然这话是过誉了,但法医的工作对刑事侦破来说真的很重要。
    前几天,温州机场路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。由于尸体被抛在一座破庙里,早上前去烧香拜佛的人吓坏了。
    接警后我马上赶到了现场。虽然这具女尸身上有多处伤痕,但根据气温和腐烂程度判断,死亡时间并不是很长。
    当然,这只是现场的初步判断。在进一步的验尸中我犯了难———女尸身上的多处创伤呈青紫色大面积淤血,受伤较重处骨骼呈凹陷型碎裂。虽然颈部也有被勒掐的痕迹,但这不足以致命。这些证据都表明那女子是被自重较大的钝器击打致死,排除自杀可能。
    尽管判断出了致死原因,可符合条件的行凶器械太多了。那女子死亡的地点又是在农村,跑进谁家不都有几件干农活用的器械啊?
    怎么办?其实按照这种状况,我完全可以在《验尸报告》中写得含糊其词一些,写个“钝器所击致死”也没什么不对。但我毕竟是个法医,在报告中写得含糊就意味着破案的同事们要走很多弯路。
   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,行凶者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!就凭着这股子拧劲,我在解剖室呆了整整一宿,对每一处创伤进行了反复检查。终于在尸体的下颚处发现了一小块矿石一样的东西。真的非常细小,只有小拇指指甲盖的四分之一大。
    由此我想到离这个村子不远处的确有个石矿,凶器很可能就是这个石矿中某种开采用的器械。侦查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。
    不久,对尸源的调查也有了结果。在数条线索的引领下,案情有了重大进展。
    作为一名法医,我没有什么荡气回肠或惊世骇俗的名言警句来激励自己,在我心中只有4个字———人命关天!

  当然,作为一名法医,光有责任心是不够的,还要有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和持之以恒的耐心。
    2003年10月的一起案子是我怎么也不会忘记的。当时有群众报案,说是在一个窨井里发现了具尸体。到现场后我没有细看,只觉得尸臭味不是很重。粗粗浏览一下尸体,发现尸体上衣物完整,还带着一顶棒球帽。我当时想,这个人被杀的时间应该不长。
    那时我来龙湾公安分局还不久,也许是想表现一下自己吧,便第一个跳入窨井。可当我刚伸手将尸体抬起的时候,却发现手上的这具尸体俨然已是一具白骨。还没来得及反应,白骨便散落了一地。这可是重大失误啊,原本残留在骨骼之间的痕迹很有可能就这么遗落了。
    后来同事告诉我,他们都看出这具尸体已经仅剩一堆骨头了。嗨,我这个当法医的却这么鲁莽!好在窨井下面的空间并不是很大,补救还来得及。
    对于这堆白骨而言,验尸的第一步是将骨骼按正常的顺序排列起来。要知道,人身上有大大小小206块骨头啊,要排得一丝不差并不是件轻松事。
    那时虽然已经是10月,但“秋老虎”特别厉害,一丝风都没有,气温高得出奇。3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很快过去,看看手上的活儿,才排列了上半身。虽说下半身的排列会快一些,但也是十分考验耐心的。
    虽然后来的验尸环节并不复杂,我们很快在肋骨上发现了很明晰的利器所伤的痕迹。但整整半天啊,由于我的“一不小心”,让同事们陪着我在烈日下多付出了几倍的工作量。从那以后,我经常提醒自己要“仔细、仔细,再仔细”。

  惩处凶徒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来自被害人自己的描述或提供的证据,但对于凶杀案件来说,让受害人直接指正凶手显然不可能,很多案件也因此陷入僵局。我觉得这时法医的作用就非常关键,应该想尽办法从尸体上提取线索,让被害人“开口说话”。
    去年我们这儿就发生过这么一起案子。
    龙湾东部的一个山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,现场保护得比较好。死者所穿衣物时尚、暴露且廉价,我们初步判断是一名风月场上的“小姐”。但在现场,我们没有提取到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。
    一个偶然的机会,专案组发现了一名有重大嫌疑的男子,但他怎么都不肯承认与死者相识,调查陷入了困境。大家私下里讨论时都明白,只是这个男的杀了人,只是苦于没有证据。
    这时,让尸体来指正犯罪嫌疑人的想法突然在脑中闪过,我要求再次验尸。
    可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。尸体除了脖子上有一道明显勒痕外,并没有其它什么痕迹。会不会在指甲缝里有什么线索?结果又一次令人失望。再检查女尸下身,她被害前没有发生过性关系,想通过精液来“验明正身”的打算也落空了……
    一连工作了好几个小时下来,我觉得非常口渴。哈!就是这阵口渴的感觉,让我联想到了女尸的嘴———里面会不会残留什么东西?果然,我从女尸的口腔里发现了一根粗壮而坚硬发丝,不可能来自女子。
    后来,DNA化验的结果证明,这根死者口中的发丝就是那男子的。
    呵呵,接下去的工作可不是我的活儿喽。不过同事们告诉我,那男子很快就交代了。

    法医这工作虽然很重要,但也时常遭人误解。亲戚朋友中很多人都劝我:“女孩子家,干点什么不好?偏偏喜欢整日摆弄死人。”也是啊,死人在大多数人眼中总是不太吉利的。
    上个月,我们在附近的一座山上发现了一具男尸,腐烂得一塌糊涂,还有蛆虫在上面到处乱爬。天气很热,防毒面具根本没法戴,反正平时也没少闻这种味道,我就没带防毒面具干了起来。
    工作完时天色已经很晚,摸摸肚子,嘿,还真有点饿了。下山后,我们选了家僻静的小吃店,想吃点夜宵。可没想到的是,我们几个人一走暯ィ昀锛负跛械娜硕嫉勺盼颐牵裨备浅逦颐欠籽郏缓闷亟形颐亲诘晖獬浴?     我的一个同事见到这光景,当场就要发作。可我马上意识到了其中的原委:刚才解剖了这么长时间,而且还是那么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,那种气味肯定留在我们身上了。不得不承认,这种气味不仅非常恶心,而且是有毒的。我劝阻了那位男同事:“嗨,还是回家吃方便面吧!”
    干我们这行的,还有个难处,就是找对象难。你看我都29岁了,到现在连个对象还没处上呢。
    队里热心的同事也给我介绍过几个男朋友,就在上个月还安排我和一个男孩子见面呢。开始双方都很满意彼此的条件,可一说到职业,那男的顿时傻眼了。原本想一起吃个午饭的,可他一溜烟地跑了。后来介绍人告诉我,那个男孩子就是不能接受我是干法医的:“想想就恶心啊!以后怎么能一起生活呢?”
    其实这样也好,我以警队为家,住在警队、工作在警队,倒是省了很多烦心事。平日里有了空闲还能给身体不适的同事“望闻问切”一番,哈哈,这也算是我的一点业余贡献吧。
    在温州龙湾公安分局做了两年多的法医了,不算“名声大振”也算“小有名气”吧,呵呵。一些外地的单位也经常来函来电,希望我能到他们那里去上班。可我不想离开这儿,你看同事一个个多可爱啊!他们是我的朋友,是我的亲人。
    妈妈临终前让人捎来一句话:“女儿,还是回来吧,不管咋说总是家里好啊!”可我没听话,我要是这么一走了之,这儿的工作怎么办啊?更何况,我现在的职业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完成了外公的遗愿。虽然不能给天下人解除病痛,但至少我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行凶者受到法律的严惩,使蒙冤屈死者的亡灵得到告慰。我想,妈妈会理解女儿这份心思的。
    
    主持人的话
    这是一个名为“旁听”的栏目,特别推出“听你的官司故事”。或许你的故事特别坎坷,或许你的故事特别感人,或许你的故事给人启迪。一个故事,一段人生。心情热线:85113675,你的故事,有我在听。